戰爭啟示錄? 2022-2024烏克蘭戰爭不實訊息觀察報告

特約研究員李惟平

主編何蕙安

(本文編譯自2024年5月13日刊出的台灣事實查核中心英文文章 “Lessons from the war? Insights from TFC fact-checking reports on the Russo-Ukrainian War disinformation over the past two years"，作者是李惟平)

從2022年2月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以來，烏俄戰爭已延續兩年。在這兩年內，與戰爭相關的假訊息席捲全球，也針對以中文為主要語言的閱聽人。與其他國家相比，在台灣流傳的假訊息敘事更強調「不可信任美國」與「戰爭帶來的代價」，尤其若兩岸開戰，民眾將會受到的苦難。

從烏俄戰爭爆發以來，台灣事實查核中心（TFC）共發布了120則相關的查核報告。這些訊息主要在台灣主流媒體與台灣民眾常用的社群媒體間流傳，例如LINE、臉書與TikTok。下圖顯示各種與烏克蘭戰爭相關的不實訊息主題所占比率。(詳細中英文譯名對照以及定義請見文後註一)。

烏克蘭戰爭不實訊息的主題分類與比率。資料來源：台灣事實查核中心不實訊息查核報告。

在這120則與烏俄戰爭相關的不實訊息中，最常見的敘事主題是戰爭現場的影片，尤其在開戰後的數個月最常見。此類影片內容多呈現俄羅斯猛烈攻擊烏克蘭，影片來源則可回溯至海外媒體平台。當看似為台灣本地的帳號在社群平台上散布該類訊息時，多會加上評論，提醒觀者戰爭惡果。

例如一篇聲稱「烏克蘭車隊遭俄羅斯部隊精準武器襲擊，人員裝備無一倖免，現場慘不忍睹」的不實訊息，在戰爭初期於臉書與LINE上流傳。轉貼者告誡讀者戰爭可怕，並且敦促讀者「不要不知死活地一天到晚喊打喊殺地搞台獨，刺激中共」。根據TFC查核，該影片中的戰爭場面其實是擷取自電玩畫面。事實上，影片製作者早在影片流傳之初，就聲稱該影片來自電玩畫面，而非真實影片。

第二常見的不實敘事主題則是與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有關。在戰爭初期，此類不實訊息多半圍繞澤倫斯基過去的演員生涯，或是讚賞他在戰爭時期親至前線戰鬥的勇氣。但這些影像並非事實，有些是擷取自舊日不相關的影片，有些是將其他演員誤指為澤倫斯基，有些則是經過變造的影像。

但是，隨著戰爭持續，攻擊澤倫斯基的不實訊息愈來愈多。比如指稱澤倫斯基嗑藥、家族成員購買奢華物品等。亦有不實訊息試圖造成「西方國家日漸孤立澤倫斯基與烏克蘭」的印象。比如俄羅斯媒體及支持俄羅斯的中國社群帳號傳布訊息，宣稱「澤倫斯基參加北約峰會在現場落單，沒人敢跟澤倫斯基打招呼」。這則訊息也在台灣的PTT論壇上流傳。造謠者宣稱美國與西方盟國拋棄烏克蘭，台灣人應引以為戒。但TFC查證發現，雖然這張照片攝於北約高峰會，但該則不實謠言僅挑選片面短暫的現場畫面，忽略了澤倫斯基與其他國家領導人整場熱絡互動的情況。

某俄羅斯媒體的微博媒體帳號宣稱「在北約峰會上，沒人想要與澤倫斯基打招呼」。該文章也被分享至台灣的PTT論壇與臉書。

另一常見的不實敘事則是指稱「烏克蘭自導自演戰爭場景」。此類不實訊息在戰爭爆發後的四個月內流傳甚廣。其中一例聲稱西方媒體刊出的一張受傷孕婦照片是由烏克蘭網紅襬拍。

根據西方媒體說法，這名孕婦是在俄羅斯對烏克蘭馬里烏波爾 （Mariupol，亦有譯名為「馬立波市」）空襲時，在受到重擊的醫院裡受傷。不過，中國媒體及外宣網站如「觀察者網」傳播的版本則是引述俄羅斯國防部說法，指稱俄羅斯戰機當天並未執行任何對地攻擊的任務，該照片是烏克蘭自導自演。

台灣事實查核中心檢視與比對國際媒體《紐約時報》、烏克蘭查核組織《Stop Fake》、義大利查核組織《Open.online》等相關報導與查核報告後確認，中國媒體所傳布的是錯誤訊息，俄羅斯的確在當天空襲馬里烏波爾，造成醫院損壞，病人及孕婦受傷。

在這120則事實查核報告中，其中有8則不實訊息與台灣直接相關，但訊息的主題各式各樣，包括台灣赴烏克蘭參戰的志願者遭俄軍綁架、台灣將武器轉送給烏克蘭等。除此之外，當美國國會正在爭辯是否增加對烏克蘭的軍援時，一些X平台上的帳號也同時散布謠言，說美國打算將部分援烏資金轉撥給台灣。台灣媒體甚至還轉述推播這些錯誤訊息。TFC查核結果顯示，該錯誤訊息誇大了一位烏克蘭政府前顧問受訪時的談話。

分析過去兩年的120則烏克蘭不實訊息，也可看出這些訊息敘事主題的趨勢，比如哪些主題隨著時間推移而歇止，哪些仍持續流傳。總體而言，過去兩年的不實敘事試圖營造「美國不堪信任」、「烏克蘭不自量力，將自己拖入與俄羅斯開戰的險地」的印象。

在戰爭第一年，不實訊息以戰場狀況（尤其俄羅斯對於烏克蘭的攻擊）與指責西方媒體自導自演傳播戰爭「假訊息」等敘事主題為多。當戰爭推進至第二年，敘事主題變得更為多樣，其中不少強調烏克蘭士兵士氣低落，又或指責美國在烏克蘭戰爭中另有所圖。與此同時，惡意的不實訊息製造者也極力宣傳烏克蘭盟友如美國及北約成員國在戰場損失慘重，這一類謠言也在中國社群媒體上流傳。

其中一則最早流傳的不實訊息說，俄羅斯已在烏克蘭馬里烏波爾俘虜「北約歐洲司令部陸軍司令」羅傑.L.柯魯提艾（Roger Cloutier） 中將。該訊息最早是一個X平台帳號在2022年4月初張貼，爾後被數個中國網路影音製作者引用，有些甚至偽稱根據BBC報導，指俄羅斯拒絕與美國就該事談判。這些消息也以繁體中文版本流傳於臉書，以台灣民眾為散播對象。根據TFC查證，北約根本沒有派出地面部隊進入烏克蘭，而柯魯艾提當時人在土耳其，並非烏克蘭。

 
一則在臉書流傳的不實訊息，宣稱北約歐洲司令部中將以及數位英國及美國專家顧問已被俄羅斯俘虜。

然而，2022年5月時，另一不實影片又在中國網路平台流傳，指數名北約將軍在馬里烏波爾的鋼鐵廠向俄軍投降。臉書上也有貼文分享該訊息，並批評台灣媒體忽略不報。但該影片其實是由數個無關事件的影像所組成。2024年1月，又有另一則在TikTok、微博與臉書流傳的影片，援引俄羅斯消息來源指美國國防部長奧斯丁（Lloyd Austin）住院因為被俄羅斯飛彈所傷，而非對外所說的癌症；且聲稱奧斯丁已過世。根據TFC查證，這則不實訊息譯自美國假新聞網站Real Raw News。奧斯丁已在2月中返回崗位工作。

此外，TikTok與臉書平台上也有訊息指稱俄羅斯已經擊落烏克蘭盟軍的戰機或船艦，包括一艘「運送武器以及補給給烏克蘭」的日本貨輪。根據事實查核中心查證，該則消息為不實訊息，且訊息中的影像，也是擷取自另一無關事件。

另一被中文惡意不實訊息製造者用來警告台灣的敘事主題，則是烏克蘭士兵拒絕上戰場或是死傷人數陡增。這些敘事主題常伴隨警語，提醒台灣不要淪為美國棋子。

一則最近在TikTok及臉書流傳的不實影像，顯示士兵陸續將屍體運上卡車。謠言敘述者說，「烏克蘭在戰場上投入6萬女兵，至今為止已經差不多都陣亡了」。根據烏克蘭政府的公開資料，雖然烏克蘭女性士兵總數約為6萬人，但在過去兩年內，犧牲沙場的人數約為100人。

一則在抖音流傳的不實影音顯示士兵將屍體運上卡車。敘事者不實聲稱「烏克蘭在戰場上投入6萬女兵，至今為止已經差不多都陣亡了」。

一些不實訊息還會偽造美國或烏克蘭高階將領的談話，作為「美國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鼓動烏克蘭戰爭」的證據。比如一則不實訊息宣稱美國前將領傑克肯恩（Jack Keane）表示，「烏克蘭戰爭是美國一項『非常值得的投資』...因為在跟俄羅斯的戰爭中，為美國利益送命的不是美國人，而是烏克蘭人」。這則訊息還強調「美國對於台灣，也是以同樣的態度看待」。另一則在2024年4月在抖音上流傳的不實訊息，則聲稱前烏軍總司令、現任烏克蘭駐英大使扎盧茲尼（Valery Zaluzhny）留下一封遺書，控訴美國將烏克蘭推向戰爭，並且警告台灣、日本，以及菲律賓，勿被美國蒙騙。

事實查核結果顯示，傑克肯恩的「投資說」，其實扭曲了肯恩與美國福斯新聞台的訪談對話。扎盧茲尼的遺書則是無中生有的謠言。

烏俄戰爭相關的不實訊息席捲全球。在這些不實訊息背後，謠言製造者各懷目的，打造針對不同地域的敘事。根據大西洋理事會的報告，歐洲地區的烏俄戰爭謠言意圖讓歐洲國家減低對於烏克蘭的支持；流傳於中東以及北歐的敘事則意在挑起反西方與反殖民的情緒。至於流傳在台灣的不實訊息，特別強調戰爭帶來的後果，以及「美國在幕後的操弄」。

[註一]
敘事主題中英文對照及分類定義：

台灣事實查核中心查核記者吳仲安參與貢獻本篇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