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大農藝系郭華仁教授回覆作物永續發展協會的三點意見

2018-11-15 郭華仁

(一) 歐盟執委會支持的兩篇論文指出大鼠吃基改玉米無不良反應

簡答：兩篇論文無法否決認為基改可能有害的試驗結果，基改食品是否安全仍應質疑。

理由：

這是簡單的邏輯，不少論文認為基改產物沒有健康風險，但是認為具有健康風險的論文也很多。

例如這個網頁就羅列相當多可能有害的論文。

還有，分子生物學學者John Fagan與分子遺傳學者Michael Antoniou在2014年出版，長達330頁的《GMO MYTHS AND TRUTHS: An evidence-based examination of the claims made for the safety and efficacy of genetically modified crop》(2nd. ed)，就引用不少的研究論文，指出基改產品可能具健康風險。報告最後的總結論是：若干長期、深入性的論文指出，基改食品具有毒性反應。http://earthopensource.org/earth-open-source-reports/gmo-myths-and-truths-2nd-edition/

所以在2015年，Hilbeck et al. 就在Environmental Sciences Europe期刊發表文章，指出對於基改產品是否有健康風險，學術界並無共識(No scientific consensus on GMO safety)。此等聲明獲得全球三百多位學者的簽署支持。
https://enveurope.springeropen.com/articles/10.1186/s12302-014-0034-1

(二) 百位諾貝爾獎得主贊同基改技術

簡答：這些大學者的連署是被基改企業誤導，基改黃金米可以救貧童、基改作物可以解決飢餓問題等說法都是基改企業經不起考驗的宣傳。

理由：

美國「全國記者俱樂部」在6月30日有一場盛會，由Support Precision Agriculture這個組織公開了一百多位諾貝爾獎得主的簽名信函，要求綠色和平不要再反對基因改造農作物，呼籲各國政府不要受宣傳影響，要讓農民都可以種基改種子。那個組織看起來與孟山都有關。

連署函指責綠色和平組織反對基改，讓基改黃金米無法上市，使得貧國兒童無法攝取足夠的胡蘿蔔素，這是危害全球250萬貧童的生命。

其實連署函發表的前兩個月，有位駐在國際稻米研究所(黃金米研發所在地)的學者，就發表一篇學術論文，Disembedding grain: Golden Rice, the Green Revolution, and heirloom seeds in the Philippines，指出兩個重點：
第一，黃金米研發的不順遂，不是綠色和平的阻擋，而是基改品種在試驗田上的產量仍相當低落，因此無法提供給農人種植。
第二，IRRI在2014年還承認「缺乏維他命A者每天吃下黃金米，是否真的就會改善，迄今尚未有試驗證明」。
詳：https://www.facebook.com/photo.php?fbid=10153511744866008&set=a.10151020961131008&type=3

此外，「基改作物能解決世界飢餓問題」這個命題是錯的，首先，世界飢餓問題不是產量不夠，而是分配不平均，窮國家才有飢餓問題，問題是窮國家用不起價格高出2到5倍的基改種子；基改種子常有專利，貧農無法留種；基改種子需要肥料與農藥的配合，貧農買不起足夠的農藥化肥；基改種子產量沒有更高。

「基改作物產量較高」的說法，頂多也只是試驗田的結果，經不起實際檢驗。以基改玉米來說，這20年來，不種基改玉米的歐洲，玉米單位面積產量與種基改玉米的美國一樣地提升，顯然玉米產能的提高，是傳統育種的貢獻。產量是很複雜的基因調控，不是基因改造技術能夠掌握的。
Heinemann et al. 2013 Sustainability and innovation in staple crop production in the US Midwest.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Agricultural Sustainability . DOI:10.1080/14735903.2013.806408

(三) Séralini et al.論文被撤銷

簡答：這個撤銷的決定並不符合學術出版倫理，而是孟山都背後運作的結果。

理由：

Séralini et al.的論文在2012-09-22 發表於Food and Chemial Toxicology，主要是探討基改玉米與嘉磷塞是否具有毒性，是屬於毒理學的研究，從血液學、生理學、毒理學、臨床生化功能試驗、解剖學數據顯示，若干器官的確受到傷害。但是由於意外發現白鼠經過一年以上的餵食，腫瘤發生的數目明顯增加，壽命也較短，因此將此意外發現一併寫在論文中。論文有交代，因為該研究屬於毒物學，而非腫瘤學的探討，因此腫瘤發生的可能性需要進一步確認。

作物永續發展協會所指該論文被期刊撤銷一事，目前已經被指出來，背後是孟山都的指使。這樣的指控是根據美國民間組織依法得到的孟山都內部文件。文件內容以及信件的連接，可以參考：

Sustainable Pulse 2017 Monsanto secret documents show massive attack on Seralini study.  
https://sustainablepulse.com/2017/08/01/monsanto-secret-documents-show-massive-attack-on-seralini-study/

要之，期刊主編Wally Hayes與孟山都人員之間有不少的電子信函來往，討論如何處理Séralini et al.已發表的論文。

例如在2012年9月26-28日之間的信件顯示，Hayes表示，論文發表後他只有收到部落格、電子信、媒體回應等，並沒有正式的信函給他。這位主編主動要求孟山都給些東西，他才能有所動作 (He directly told us to give him something to work with)。在另一封信，孟山都人員寫到，他可以找到14國25位科學家寫信給期刊主編。

果真，2013年3月，該期刊就登出這25位學者聯名的信。
https://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pii/S0278691512007922

該期同時也另刊登了16篇致編輯函，大多是批評Séralini et al.的論文。不過最後總算讓Séralini et al.也寫了一篇答覆文章(2013)。
https://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pii/S0278691512008149

這篇答覆文，詳細表列30項質疑，各項質疑在表中都有簡單敘述，另於正文內再詳加說明。

而在2012年11月2日Hayes也寫信告知孟山都，要求孟山都「提供對Séralini論文相當有意見者的名單，以便挑選當作審稿者」。該信另一位屬名人是Richard E. Goodman，這位教授與孟山都關係匪淺。沒幾天，主編Wallace Hayes就讓Richard E. Goodman當上FTC副主編，但該人事消息卻延到2013年2月才公布。
https://www.gmwatch.org/en/news/latest-news/17121-emails-reveal-role-of-monsanto-in-seralini-study-retraction

總之，2013年11月28日該期刊發表聲明，將Séralini et al. (2012)論文撤銷。
https://www.elsevier.com/about/press-releases/research-and-journals/elsevier-announces-article-retraction-from-journal-food-and-chemical-toxicology (2013-11-28)

在期刊撤銷聲明稿中，提出撤銷理由，就如作物永續發展協會所寫的，「樣本數不足、試驗設計及使用之測試動物(史－道二氏大鼠)，無法於此論文導出有效結論」。

可是，這兩項質疑，Séralini et al.(2013)答覆文其實已經說明的很清楚。關於一組試驗樣品數只有10隻，答覆表中表示根據OECD 408 ，90天試驗就是用10隻，根據OECD 452長期試驗是20隻沒錯，但血液學、臨床生化功能試驗則可以用10隻。

關於用「史－道二氏大鼠」作為供試品系，論者說這個品系容易長腫瘤，不應用來做試驗。但Séralini et al.(2013)答覆文表示，根據美國國家毒性研究計劃(National Toxicology Program)的推荐，本來就是要找較容易顯現出病徵的品系。這是很有道理的，找一個不會生病的品系，怎麼能有效地反應出化合物對大多品系的毒性呢？重點是只要試驗組與對照組有顯著差異就可以了。

期刊撤銷聲明稿中指出，該論文中並沒有發現偽造，對數據也沒有意圖做錯誤呈現，其結果也並非有錯誤，但卻是沒有定論(原文inconclusive，與作物永續發展協會所用的「無效」意思差很多)，因此無法達到期刊刊登的標準。

問題是根據該期刊的論文撤銷政策，根本找不到(in) conclusive這個字。而根據出版倫理委員會(COPE，Committee on Publication Ethics)，撤銷論文的成立三條件中，並沒有「無法定論」。

論文被撤銷後，Séralini et al.於2014年再度於該期刊發表文章，標題是「毒理學數據可定論，以及雙重標準」。https://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pii/S0278691514002002

這篇文章前半段重申其2012的論文是毒理學研究，不是腫瘤學研究。毒理學部分的結論是可「定論」。腫瘤的發現是意料外的發現，文章只加以描述該發現，並沒有指稱基改玉米/嘉磷塞會讓大鼠得癌。後半段列舉該期刊所刊登的若干論文，依照他論文被撤銷的理由，那些論文更應該被撤銷，可是因為結論是基改無害，因此並未被質疑，遑論撤銷，這簡直是雙重標準。

兩個月後，另一個科學期刊Environmental Sciences Europe認為該論文沒問題，因此全文重新登載：https://enveurope.springeropen.com/articles/10.1186/s12302-014-0014-5

最後，這銷案件也被寫入期刊論文當中，論文標題直指撤銷案是腐敗的結果：E. Novotny 2018 Retraction by corruption: the 2012 Séralini paper. Journal of Biological Physics and Chemistry 18(1):32-56。